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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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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時出手救助那個可憐的女孩時,韓婉婷的腦子裏什麽東西都沒想,一想只想將女孩從魔爪之下救出,不但沒想過自己的安危,更沒有想過要什麽回報。當天的街面上,因為出了一樁日軍士兵被殺案而開始鬧得雞飛狗走,各處大小街道均被安置了崗哨,日軍士兵異常嚴厲的盤查來往可疑的人員,大有不將兇手追查出來絕不善罷甘休的味道。

經過一番精心裝扮的她帶著同樣穿著華服的女孩,手挽著手,落落大方的從每一個路口的檢查站經過。也許是她們兩人身上那種大富人家出身的氣質,又或者是她們本就帶著幾分相似的眉眼,讓每一個檢查站的日軍無法將纖纖弱質的姐妹倆,與用暴力將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置於死地的孔武形象聯系在一起。

所以,她們一次次的在刺刀相向的日軍檢查站前從容而過,談笑風生,仿佛幾個鐘頭前發生的那一幕驚心動魄渾然與她們無關。直到順利的將那女孩安全送回家之後,她才發現自己竟也是雙手冰冷,滿手濡濕。

人的一生之中,不知道會遇到多少坎坷與艱險,也不知道前面會有什麽意外與驚喜在等待著自己,常常,就如同摸著石頭過河一樣,一腳深一腳淺的生活在混合著命運悲歡離合的日子中。不過,生活又是一個非常奇怪的東西,當你對一件事情充滿希望的時候,它會狠狠的給你當頭一棒,讓你渾身上下被失望澆得透心涼。可當你幾乎對一件事情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時候,它又會突如其來的給你一個從天而降的驚喜,讓你從一片黑暗之中看到豁然開朗的前路。

對於韓婉婷來說,上天就這樣給了她一個從天而降的驚喜,也讓她再一次感到了這種因緣際會的神奇。當她實實在在面對著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驚喜之時,無法不使自己想到那句中國人最常說的一句話:好心有好報。

命案發生後的好幾天時間裏,她只顧著四處奔走,冒著隨時可能被日軍逮捕的風險到處打聽,白天忙著聯系各方的朋友在為營救賀偉傑絞盡腦汁,晚上還要去賀家看望大腹便便的唐麗芬,完全將自己的安危拋諸腦後,更將那個女孩的事情忘記了大半。就在她一籌莫展的時候,一位素不相識的客人突然的出現在了她的小公寓門口。

來人是個年約五十的男人,身材瘦長,相貌普通但眼眸裏的目光卻極為銳利。一身灰色絲綢長衫,華服在身,貌似讀書人,卻難掩身上深重的痞氣,看起來不像尋常人。他的身後跟著兩個魁梧的年輕男子,一招一式的模樣,像極了跟班與保鏢。

她不知道這幾個人是誰,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在她的家門口,心中不禁警鈴大作。正要發問,就見那為首的男子略擡了擡手,身後跟著的兩個年輕人便很是自覺的後退了幾步,像兩尊門神似的站在了公寓門外。

來人仿佛看出了韓婉婷眼睛裏的戒備之色,便開門見山的拱手直言道:

“韓小姐,打攪了。我是江秀雲的父親,江月清。日前小女遭遇險境,承蒙韓小姐出手相救,這才化險為安,我們全家無不感激涕零。此次前來,專程為登門道謝,請韓小姐慨然領受之。”

來人自動表明身份,已經讓韓婉婷消除了戒心,加之此人出口之詞帶著鮮明的本地口音,條理分明,舉止有禮有節,竟與其身上那股難掩的痞氣有著截然不同的氣勢,已經讓她越發的感覺到這個人頗不尋常,大有來頭。

她微笑著將江月清請進了門,倒上一杯熱茶,便在一旁坐下,很是謙遜的回答道:

“江先生不用這般客氣,只要是有正義感之人遇見這種事情,都會出手相救的。我不過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之事,您不用專程為此事而來。”

江月清在進門之時,只幾眼,便已經將這間小公寓內的裝幀擺設一掃而遍,見屋內並無奢華裝飾,處處都顯得素凈簡潔,又聽見她這般謙虛的回答,心中對韓婉婷的好感更是多了幾分。他看了看韓婉婷,放下手中的茶杯,坦言道:

“韓小姐,我這個向來喜歡直言不諱,場面上的客套話我也不與您多說。今日我來,不為別的,專程為報韓小姐於我江家的大恩,還請您無論如何不要推辭。”

“江先生,所謂‘施恩不望報’,是家父家母從小教育我的為人之道。您無須如此介懷。”

眼看著韓婉婷堅持不願接受他的謝意,江月清低頭沈吟片刻,再擡起頭來的時候,臉上帶著神秘的笑意,侃侃而道:

“韓小姐果然是出身名門大家,氣質不同凡度,施人恩惠不求回報,實在是令人佩服。”

他的回答不禁令韓婉婷感到驚奇不已,她絲毫未曾表露身份,這個與她初次見面的陌生人,如何會一語道破她的身份,這實在令她感到很是意外。她眼睛裏露出來的疑惑之光讓江月清呵呵的低笑起來,繼續道:

“韓小姐,我不但知道您出身不凡,我還知道這些日子您在為什麽而煩惱。說到謝禮,普通的金銀俗物根本入不了您的眼睛,而用那些東西來表達我江家的謝意根本是千萬不能達其一。所以,我這次來,就是想為韓小姐一解燃眉之急,同時也以此來向您表示我江家的真心謝意。”

韓婉婷聽著他的話,眉毛挑得越發的高了。她上下的打量著這個帶著痞氣的中年男人,實在想不出他究竟是何方神聖,能夠如此淡定的說著口氣這樣大的話語,仿佛這些日子以來她所遇到的麻煩,在他眼裏簡直不值一提。

江秀雲當時自報家門的時候,只說她家是做生意的殷實商人。可現在看來,普通的商人是絕對沒有這樣的口氣說出如此豪氣幹雲的話來的。那麽,江秀雲的父親到底是做什麽的呢?她百思不得其解,索性不再多想,直言發問道:

“江先生,明人不說暗話,您究竟是什麽人,為什麽能知道我的身份,而且還能這般信誓旦旦的保證能解我燃眉之急?”

江月清倒也不賣關子,坦然回答道:

“想必韓小姐一定聽說過‘恒社’之名,我身在其中,腆排‘悟’字輩。”

聽到江月清的答覆,韓婉婷不禁大為驚訝。恒社,混跡上海的青幫流氓組成的一個幫會團體,堂口眾多,人員覆雜,三教九流之中多有其社員。在上海,不,應該在全國來說,都是鼎鼎有名的,上到八十老人,下到三歲蒙童,皆知此名。

她雖常年僑居海外,但卻也是聽說過“恒社”大名的。不僅僅因為恒社乃上海灘幫派三巨頭之一的杜月笙所創,更因為這個恒社的勢力之大,人數之多,影響之眾,鋒頭之利,無人可出其右。

眼前這個樣貌普通的中年人不但是恒社社員,而且還與杜月笙同為“恒”字輩,那麽,可見其在幫會之中的地位該是如何之高了。原來,江秀雲的父親哪裏是一個殷實商人,竟是有著這樣厲害背景的恒社元老。那麽,看起來弱質纖纖的江秀雲就是不折不扣的“青幫”大小姐了。沒想到,自己居然無意中救下了恒社元老的寶貝女兒,這倒也算是一樁奇妙的緣分。

韓婉婷想到這裏,不禁在心中暗暗的感嘆,恒社之人,大多結交廣泛,黑白兩道皆有來往,上至政府官員,下至普通百姓,他們均有交往。因此,想要查出她的身份便是輕而易舉的小事,而打聽到她近來為什麽事情奔走,也就更是舉手之勞了。

得知了他的身份後,她笑了起來,頗為感慨的說道:

“難怪江先生能對我的身份一清二楚,還知道我在為什麽發愁。原來是這樣,倒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了。我想這也算是我和令嫒的緣分吧,本是我無意之中的出手相救,沒想到現在反倒成了幫我大忙的一個契機,這個世界上,果然還是‘好心有好報’的呢!”

聽罷韓婉婷的回答,江月清不禁朗聲大笑起來,正色道:

“韓小姐果然是個爽快之人,說話很是實在。不瞞韓小姐,我江月清妻妾六人,多年來卻膝下無子,只得此一女,從小視若珍寶。沒曾想,她只剛住到親戚家去一天,便出了這種駭人的遭遇。若非韓小姐路見不平出手相助,我真不敢想象後果會是如何。此後每每思及此,便是背上起了一陣陣的冷汗。

如今小女安然歸來,無時無刻不在感念您不惜背負殺人罪名也要幫助她的恩德,口口聲聲念叨著韓小姐的義舉,銘感五內。此份大恩,我江家上下不知何以為報,唯有傾盡全力替韓小姐一解燃眉之急,方能表達我江月清的感激之心。

韓小姐,請放心。您只需再敬等幾日,我江月清一定將賀先生救出,送返至家。”

雖說聽到江月清打下如此誠懇的保票,也知道恒社的人神通廣大,沒有什麽事情是他們做不到的。可韓婉婷還是禁不住有些擔心。她低頭想了想,低聲道:

“江先生是快人快語之人,那我也直言不諱了。誠然,如果能得您之力,一解賀家之困,不僅我要感謝您,連賀家上下都會由衷的感謝您的仗義相助。只是,此次向賀家發難的是日本人,還有汪政府。如今日人占我國土,橫行無忌,燒殺搶掠,無惡不作,一般人輕易都不願招惹這些是非,以免招來牢獄之災乃至殺身之禍。

江先生固然是恒社成員,與杜先生同為其中元老,背景不容小覷,可是,若因此而將本置身事外的您牽連進內,我將於心難安,也難以向貴社上下子弟交待。秀雲那天告訴我,自己家是做生意的普通商家,並沒有表露身份,可見江家對外一向以低調為原則。

因此,還請江先生慎重考慮,若無十分的把握,還請不要輕易涉險,我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私事而讓江先生謹守多年的原則被破壞。秀雲與我也算有緣分之人,她當初既叫了我一聲姐姐,我總要擔得起她這一聲稱呼。做姐姐的,豈有讓自己妹妹陷入險境的?況且,我自己身上已經背負了一條人命,也不願再擔了一份愧疚,抱憾終身。”

韓婉婷說的誠懇且坦率,字字入理,句句貼心,倒是讓原本以為她會滿懷欣喜的接受他謝意的江月清很是感動。他仰頭大笑,撫掌連擊數下,興致所致,連口音也變成了一口地道的高橋話:

“韓小姐,將來若是有機會,吾一定要讓阿哥見見儂。有鈔票的人家裏廂,老少有這樣有情有義的人。難得讓吾江月清碰到了,總歸要讓阿哥認得認得。儂放心,等阿哥從重慶回來,吾一定派人來請韓小姐吃頓飯,請韓小姐千萬賞光。”

見江月清非但沒有半點猶豫之色,情緒還高昂至此,一副十拿九穩的模樣,韓婉婷禁不住追問道:

“江先生,這件事情,難道您真的有十足的把握?日本人和汪政府的人都不是那麽好對付的,那76號裏的人手段都是極兇殘的啊。萬一因為這件命案而牽連到您……”

她的話音未落,江月清便是冷笑一聲,那細長的眼眸裏露出了一絲轉瞬即過的狠意,他收了臉上的笑意,表情再沒有了剛才的和藹可親,反倒添了很多的嚴肅。他正色道:

“江小姐,沒有萬一。不怕在這裏跟你說句實話,不管是日本人,還是汪政府的漢奸,就算是76號裏出來的,我們也不怕。若是怕,當初就不會派人去一刀砍了那傅筱庵了。我和阿哥兄弟幾個雖然不是啥好人,這輩子壞事也沒少做,但是還曉得自己是中國人,跟日本人和那些不要臉的漢奸是不共戴天的。

韓小姐您也不用擔心,日本人和那些狗漢奸這輩子都查不出是誰殺了那個混蛋的。我們自有對付那些人的本事和手段,即便我們無力救出全部被捕之人,但光是一個賀先生還是綽綽有餘的。不管怎麽說,這件事情,我江月清是做定了。請韓小姐不要再推辭,否則就是看不起我江月清,看不起我們恒社上下的弟兄們!”

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,韓婉婷知道自己不能再推辭了。她連忙向江月清道謝,正待要傾身鞠躬之時,被江月清一把托住。他誠懇道:

“韓小姐,不要這樣,於公於私,我幫忙做這件事情都是應該的。請您安心在家等消息吧,用不了幾天,我一定派人將賀先生送回家。好了,我今天冒昧前來拜訪,要說的話都說完了,就此告辭!”

江月清說罷,豪氣幹雲的朝韓婉婷拱了拱手,沒等韓婉婷要送他到門口,他已經大步的走出了她的小公寓,帶著他的兩個跟班兼保鏢離開了。關上房門,她楞楞的看著那杯她泡給江月清喝的已經涼透了的綠茶,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盤旋著:

“種善因,結善果”,中國人常說的“好心有好報”這句話,果然是真的!

作者有話要說: 傅筱庵,抗戰時期投靠日本人的大漢奸之一。在1940年10月被家仆以菜刀砍頭而死。據說,其家仆就為恒社的成員。軍統頭子戴笠與恒社老大杜月笙相交甚深,並且一致主張抗日。策劃謀殺傅筱庵的行動就是由戴笠出謀,由杜月笙安排下屬進行實際操作。因此,作為上海灘最大流、氓團夥的恒社與首腦的杜月笙,也並非全然是作奸犯科、十惡不赦的。在抗戰時期,這支幫派組織的眾多成員為抗日還是做出了不少的貢獻。

看待歷史人物不能一邊倒,應該要一分為二的根據當時環境,客觀的做出評價,這樣的歷史才更真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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